【公众号遗迹】我能够清晰地,看见时间的雁过留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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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发布于2022年1月26日
以下原文: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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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

 
母亲去剪了短头发,甚至比我还要短一些,她之前一直在小小抱怨自己掉发严重,加上发质细软,留着的长头发马尾越来越细。
 
是在哪一天,她和我说,明天去剪头发。然后第二天我在屏幕的这头,看着她的齐刘海发笑,说,好像在装年轻。
 
我推着行李走出高铁站,远远地看到她,对着我张开双手笑着,看到她笑眼眉间的皱纹。
 
前几个月里她的身体没有很好,于是有了每两周去汕头看中医调理的惯例,每次都会拿回来好大一包中药,有着苦涩而甘的气味。每一附药可以熬两遍,一遍需要一个多小时。
 
我把小件的行李递给她,自己拎着大箱子放到车子的后备箱里。
 
其实看到她的第一反应是,她的气色好像确实没有以前那样好了。
 
“有好很多啦,上次去医生说我好了七成了。”她说。我在她身后,看着她短发里密密麻麻冒出的白发,几乎要占据小半了。“现在也能睡得着了,不会像以前整夜翻来覆去。”
 
怎么会这么快呢。我拉着她的手。
 
已经在生活里,开始不自觉拿过她手里的东西拎着,不让她做太多需要弯腰的活,包揽三餐的洗碗,陪她看综艺,替她担心一些事情。
 
怎么不会呢?当身边家人已经走过半个世纪之久了,我还自以为着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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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

 
外婆见我的时候似乎没有什么激动的神情,只是微微笑着,下一秒就撇过头和路边的阿嬷打招呼,我接过她手中的重物,搀着她走。
 
你爸换了新车吗,还是是你堂哥的车?好新。她笑呵呵地说。
 
没有,还是以前的车啦。我讲。
 
外婆今天戴着一个黑色到反光的新发箍,把齐耳短发别到耳后,前几天她刚做完白内障的小手术,戴上了一副金框眼镜。
 
她似乎变矮了吗,腿脚好像更差了一些,每每直着腿上两级台阶就要歇一下,吃饭的时候还是像以前一样客气地羞涩笨拙地表达着。你们吃,你们吃。
 
外公紧接着跟上来,坐在我身边拥挤的后座里,没过一会就和我们小小抱怨着身体——这阵子睡不着,半夜三点睁眼到天明,左腹部有点不适,整个人没有胃口云云。
 
他有点不希望自己生病,大概是觉得老人很难经得起折腾,于是他总会很心细地察觉身体的变动,并且记挂得紧紧的。
 
二老终于决定搬家了,搬去和儿子一起住。新的住宅在小区里,有电梯,但离着原本常逛的市场有点远了,离着熟悉的街坊邻居亲戚也有点远。
 
儿子——我的舅舅——今天没有来,他陪着老丈人到汕头看病去了。听说是高血压,有点严重,潮阳的医院建议转院到市区,今天要在那边住院一晚上。外婆插了一句,听说是高血压平时没吃药,今天不舒服。
 
父亲的声音从前面驾驶座传来,高血压没有吃药是不行的啊。是啊,高血压肯定得吃药,我都已经吃了好几年,外公讲。
 
父亲继续开着车,说着,我表亲前阵子就是因为高血压,心脏血管破了,现在在广州医院ICU里还没出来,他还好年轻,比我还小几岁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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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

 
我参观了外公外婆的新家,很大,甚至,有点太大了——尤其是舅舅不怎么在家的时候。
 
外公跟我说,特地买了一张新的床,和外婆两人一起分床睡在一屋里,“这样彼此免互相打扰,又可以关照。都说,老了要住一起。”会不会晚上打呼噜互相影响噢,外公呵呵地笑着。
 
收拾妥帖,在客厅喝茶,我坐在长沙发的靠背上,坐在他们的背后,举着手机拍下喝茶的四个人。我的爸妈,妈妈的爸妈。
 
外公絮絮叨叨着,哎,还是太大了,一个人住我可不要。
 
外婆说,也没叫你一个人住。
 
外公说,哎,总有一日是要一个人的嘛,你想啊,总有一日是“独佛”的。
 
父亲笑着,不语。
 
外婆说,你不用烦恼,到时就有人来陪你,雇个人来陪你。
 
在回家的路上,我问起表亲的事情。母亲说,是在讲台上倒下的,送到潮阳医院,再转到汕头,再转到广州。父亲说,是那天伯父送表亲家人去汕头才知道这件事的,不知道在广州哪个医院,手术做了,但还没转到普通病房。
 
他有两个儿子,和我差不多一般大,小时候我们是很好的玩伴,初高中起就几乎没了联系。
 
我一路上都觉得,心里堵着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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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、

 
“雁过留痕”。只看得见它的来路,去哪儿尚不可知。
 
广州的生活和在汕头的生活似乎是割裂开的。回家的感觉正在慢慢变淡。
 
那种乡愁似乎离我远一些了,我没有那么想念家人们,家人们也没有那么想念我。可能得益于每天的电话联系抹掉了隔阂,我曾经是这么觉得的。
 
在广州的生活没有老去,没有可预见的别离,好像只有远方的理想和眼前想要做的事,遇见的都是朝气蓬勃的人们,大家谈论明天,谈论规划,眺望人生。
 
但当我回到家的时候,一切又完全不是这样的。
 
我掉入一个困顿的周遭环境里,所有的生老病死都变成了具象化的一个个人,环绕在我左右,让我跌入害怕与担忧、珍惜与庆幸中。
 
我说母亲啰嗦,她说,“我这么一把年纪了,在阿婆那里,我还是要被关心,穿没穿暖,饿不饿。”
 
父亲和他的老相熟在谈论他们年轻的往事,讲他十三四岁,独自搭公车过乡镇,去买上一批什么农产品到乡里卖上好价钱。
 
曾经经历的事成为故事,离我好远,远到我觉得心里紧攥着。怕什么时候这些岁月和经历过岁月的人们就彻底地离我远去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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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、

 
所以当我们谈论起择校,奇异果说,她会留在省内。“不是没有考虑自己,而恰恰是在考虑自己,如果走得太远,我自己心里会过意不去。”
 
我还不确定要去的地方,但我总会回来。这是个很奇怪的想法,我解释不清,好像我们的关系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紧密,但兜兜转转想到最后,总是觉得,有一部分的我是要留在这片土地上的。
 
时间它是照样过的,谁都不落下,有一些时刻总会到来的,谁都在等待着。
这不是需要担心的事情,也不是应该悲伤的事情。
 
都会到来的。我唯一能够想的,要再多见他们几面,要给他们再多一点的时间。所谓浪费掉的,一定是值得的。
 
今晚祭拜神明,听得见小区里谁家放着潮剧唱曲,闻得到香火的烟气,一切都安静下来暗淡下来后,仿火烛的灯依旧亮着。
 
我窝在椅子里,听着歌儿,对着电脑敲敲停停。
 
就希望年岁停留在此刻。
 
 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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